白桦林里的小叽

一个月夜的童话

普鲁士与勃兰登堡的过去,有点冗长,是德家古灵精怪的妹妹诞生记

普鲁士跟勃兰登堡是公国合并产生的兄妹关系,两人之间的爱是纯粹的亲情

虽然普鲁士担心打扰勃兰登堡不怎么主动联系,但分别后两人都默默地关心对方,(妹妹对普鲁士的恋人沙沙很喜欢,愿意当做家人接受的那种喜欢)

  

清晨的洗漱完毕,苏舒展手臂拉伸筋骨准备开始今日份的文稿写作,见普鲁士肩抗两橡木桶葡萄酒一刻没停地攀登楼梯直至二楼,身后跟着因为连夜赶路昏昏欲睡的沙。没睡到日高三丈的沙/皇/俄/国可真是罕见呐,缺少沙跟恋人的折腾声传到阁楼,苏的睡眠质量提升不止一个档次。只是疑惑普鲁士昨日刚随奥帝去看望养父,今早便返回多少有些仓促了。

“葡萄酒不错,正好给小东德焖点牛腩吃,炖煮软烂的肉食不容易伤到他脆弱的胃。”普鲁士没有饮酒的习惯,两大桶葡萄酒显然是沙的请求,既然是便宜爹的东西苏想取从来没有商量。“庄园陈酿的葡萄酒用来焖牛腩,暴殄天物啊!”苏搬起橡木桶的瞬间一只沙猫猫挂在桶底对他怒目而视,美酒说什么都不能让叛逆儿子夺走。

靠着楼梯扶手脸色阴沉的普鲁士正要抬手劝沙匀半瓶给苏,楼下传来噔噔噔追赶的脚步声令他手搭佩剑。被苏甩落桶底的沙立马扑过来按住恋人青筋凸起的手臂,白亮的剑锋方驻止在来者奥帝的额前仅削去几根刘海。

沙放弃跟叛逆儿子争夺葡萄酒,在奥帝没有生命危险后松开普鲁士的手臂,津津有味地观赏起这对冤种兄弟的对峙。经历过跟神圣罗马帝国用装神弄鬼做为迎接普鲁士的见面礼,整盘奶油蛋糕拍在普鲁士脸上并且深夜窥视他与恋人亲昵等一系列捉弄后,是谁给奥帝胆子一路追到普鲁士家里的。

“听我解释兄弟,你的妹妹勃兰登堡——”

噢,罪状再加一条,用勃兰登堡来看望骗普鲁士留宿。若不是对勃兰登堡的出现抱有一丝期望,普鲁士绝对不会留在那个角落可能有摄像头地板可能被锯洞的房间。而他轻吻沙脖颈的燎痕即将沉醉于葡萄紫的魅梦时,神罗探入房间偷窥的次生体触手证明这不过是个恶作剧的借口。

没有人能被准许用经年不见却牵挂于心的妹妹跟他开玩笑,奥帝这会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眼看普鲁士的剑锋朝胸口逼近,依旧视线落向其背后慌张比划。

“先放下你手里的剑,勃兰登堡她——”

看视线的方向奥帝估计是想向他求救,蜷坐在普鲁士身后的沙耸耸肩膀表示无计可施。

“我想说勃兰登堡来看望你——”

终于接连后退的奥帝被普鲁士的剑锋逼到楼梯口,重心不稳险些顺着台阶砸下去,赶忙挥舞几下手臂扳回平衡,奥帝忍无可忍似的用胳膊肘挡开普鲁士的佩剑。

“冲我凶什么土豆蛋子!我不就是和神罗老爹开了几个玩笑吗!你亲爱的妹妹勃兰登堡公国在窗口挂着呢,还不快放她进屋!”

顺随奥帝所指的方向,众人的目光齐齐转至被忽略的卧室窗户,灵动一笑的马术服女孩用皮革手套包裹的指尖叩击几下窗户玻璃申请入室,另一只手则攀缘住窗户上缘遮雨的石砖做为固定点。

悬挂于窗前看似摇摇欲坠的女孩骤然揪起紧张感,距离卧室窗户最近的东德急忙冲过去准备救援。所有人趋于窗户的动作态势遭到普鲁士一声厉喝制止:

“保持冷静不要干涉,勃兰登堡自己能安全进入室内!”

大概是通过口型读懂普鲁士的阻拦,女孩拇指攥入皮革手套掌心比了个满意的手势。随即她摁住窗框推开一条足够的空隙,松弛攀缘石砖的手臂足尖点蹬窗台,侧身滑过敞开的缝隙轻巧落于卧室的地板。

见她如普鲁士所言安全进入室内,紧张的态势消弭于马术靴踩在地板清脆响声。女孩摘掉钢盔举起向松了口气的众人致以问候,随后来到普鲁士面前略带嗔怪地诉说。

“哥哥,你跟爱人不是去看望神罗老爹吗,好久不见我正打算去拜访你们。谁能想到我连夜从阿尔卑斯山麓赶去,你们竟然连夜从神罗老爹的庄园返回柏林的别墅,让我一路追到这里!”

原来不是冤种兄弟和冤种养父的玩笑话,普鲁士不想让勃兰登堡得知神罗半夜偷窥他感情生活的私事,只能颔首向妹妹行道歉礼,同时收获了奥帝幸灾乐祸的目光。“刚刚为什么不说重点只是一个劲地喊勃兰登堡?”奥帝的拖沓让妹妹在窗外悬挂许久,这倒是普鲁士可以追责的。

“土豆蛋子,我每次提到勃兰登堡你的剑尖就往我喉咙比划,难道我要一动不动等它径直刺进来吗?”

五年未见的勃兰登堡登门,噢,是登窗拜访,普鲁士对冤种兄弟纵有再大的怨气也得消了陪伴妹妹。如此说来他又能待在德家继续蹭吃蹭喝蹭住的生活,跟两人共同的妹妹打过照面奥帝迅速溜到一楼,去抚问奥匈没有家长关照的昨天过得如何。

勃兰登堡揽过先前急于救援她的东德抚摸后脑勺,跟哥哥一样德家的后辈里她偏爱这个善良暖心的孩子,而普鲁士侧身请她下楼去客厅落座。“你知道按响门铃魏玛会立刻迎接你,怎么又从二楼的窗户进来了?”

“走近别墅我就见到哥哥跟爱人在二楼,无需麻烦魏玛这孩子,我有这身攀援翻墙的本领就足够了。”说到本领一词勃兰登堡加强了顿挫,与普鲁士对话期间她绯红的眸子一刻不停打量室内的陈设。布置风格还是德家一贯的简洁硬朗,最大的变化当属多了两位气质大相径庭的斯拉夫美人。

普鲁士极少在书信里提及与沙/皇/俄/国的感情,勃兰登堡只能依据偶然相遇的经历推测他们处于彼此试探又纠缠不清的状态,此番来到德家见他们已经同居她免不了有点惊讶。但更让勃兰登堡始料未及的是东德居然成功追求到了他无比爱慕的老师,坐在东德身旁与他依偎着的,必定就是他曾提及的苏维埃先生吧。

勃兰登堡的眼瞳收纳了东德与苏的十指相扣,析知了苏望向东德的眼神是师长的关切与恋人的蜜意,也看穿了东德尚存的诚惶诚恐,身躯无意识地依附于苏的臂膀,像只恐惧被主人抛弃的小德牧。

苏受勃兰登堡的注视也注视着她,轻易得知了其善察人心的能力。束身却并不紧拘的黑白骑手衣,皮革的手套与马甲附有金属护具,搭配复古纹路的头盔与马术靴,让她活像个从中世纪传说走出来的骑士。绯红与银白交织的长发是她身上唯一艳丽的色彩,为方便佩戴头盔盘成圆环发髻。表面锻打成一位古灵精怪的探险家,但绯红的眼眸透射了她灵魂里的温婉淑静。

交谈的主要内容是她跟哥哥分别五年来的奇异见闻,限足令的脚环拷在踝部普鲁士很少外出,每次相遇勃兰登堡都会活灵活现地描述他所不知的风土人情。与普鲁士的沉默寡言不同,勃兰登堡是个健谈的姑娘,直到魏玛点燃烹饪午餐的燃气灶,感觉口渴才从哥哥手里抢过黑啤啜饮。

苏趁她揩去嘴角酒渍的功夫看了钟表,“失陪了勃兰登堡前辈,我要去准备午餐的红酒焖牛腩,炖煮的时间太短牛肉不容易软烂。”“老师,我来给你打下手。”十指相扣即将松开时东德与苏一同起身。

炖煮家常菜苏一人完全忙得过来,正巧勃兰登堡提议在饭后甜点上用蛋挞酥露一手,需要一人帮她清洗熬果酱用到的树莓。跟前辈学习蛋挞酥的兴趣压过了给老师打下手的念头,犹豫的东德小心翼翼望向老师,苏心领神会立即眨巴了下眼睛表示同意。

于是东德安心地留在客厅,跟褪去马术服的曾祖姑母一起清洗树莓。斯拉夫人都是甜食控,恐怕小东德是想学会蛋挞酥后做给老师吃吧,理解到这层的勃兰登堡清洗树莓时就开始给后辈详细讲解,待会实践一遍就记得更牢固了。

讲解完蛋挞酥后待清洗的树莓还有大半,难得与偏爱的后辈独聊勃兰登堡巴不得东德能多说几句,于是东德问起了他鲜有印象的高祖父条顿,关于条顿各类典籍如何记载他十分熟悉,却很少听曾祖父谈有关自己生父的故事。

“为上帝征战条顿对家庭无感,恐怕哥哥对生父都很难有清晰的印象,不怎么提起条顿再正常不过,”无奈于东德的问题勃兰登堡轻轻摇了摇头,将要滑落的衬衣袖口挽高了些,“就像他也很少向你们说起我,对吧,小东德?”

勃兰登堡属实无意间提了一句,东德的好奇心却瞬间被撩拨得难耐。据他所见普鲁士前辈跟勃兰登堡前辈是感情亲密的兄妹,做为探险家勃兰登堡前辈不愿常驻于德家理所当然,但为何两人连平时沟通都很少见,而且他从未听闻曾祖父对妹妹有挽留之词。

关于行踪神秘的曾祖姑母东德有太多疑惑,既然普鲁士前辈少有提及那多半有难言之隐,前辈们的事他还是少插嘴好。内心激烈波动一番后东德仅仅点头做为回应,勃兰登堡面前的树莓清洗完毕,她抖抖指尖的水从东德那堆又搬来一捧,语气自然得就像她正在进行的司空见惯的动作。

“我知道你心里憋了不少问题呀,小东德。有些事情普鲁士的确难以开口,但对我来说就未必了。”虽与普鲁士是同时代意识体,勃兰登堡的面容总是少女般靓丽活泼,她的微笑没有掺杂任何顾忌。“小东德,你喜欢听童话吗,那些骑士、公主、城堡与龙的故事?”

“前辈,您是想讲一个…童话故事吗?”

“没错,一个月夜的童话,我迄今为止最为满意的童话。”

跟东德所感受到的完全一致,普鲁士对于生父的记忆只是一个模糊而冰凉的轮廓,天主教是条顿的意识全部构成,没有亲人的温度也没有遗留给他任何有温度的亲人。普鲁士不在乎,世俗化是阿尔布雷希特公爵的决策,绝嗣是霍亨索伦家族要解决的问题,而他只关心佩剑是否银亮锋利,足以顷刻间斩断对手的咽喉。

相比宫廷普鲁士毫无疑问更喜欢身处以命令为核心的军队,与同是霍亨索伦家族掌管的勃兰登堡有过几面之缘。擅长察言观色,态度谦和有礼,仅有一个尚且认可的印象而已,显然温顺的女孩不适合战场,普鲁士对不属于战场的人和事没有多少兴趣。

绝嗣的问题由联姻解决,伴随勃兰登堡的西吉斯蒙选帝侯兼领普鲁士公爵,一个从天而降的女性亲属硬塞进普鲁士的家谱里。共主联邦的两个意识体见面本是隆重而严肃的大事,偏偏仪式进行时众人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两个孩子该是兄妹还是姐弟。

尴尬的气氛里遵循规制的普鲁士对见面仪式简直厌恶透了顶,片刻的沉默后勃兰登堡款步迎上前,行了标准的见面礼仪,笑容恬淡尊称他为兄长。突来的尴尬顺利化解,普鲁士阴冷的脸色得到缓和,从此他就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妹妹。

亲人对于普鲁士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并入勃兰登堡使普鲁士公国与神圣罗马的距离骤然拉近。妹妹手捧银杯敬与他一杯醇美的葡萄酒,普鲁士却从葡萄酒荡漾的微波里目睹了神罗的支离破碎,以及他无可抑制如酒纹扩散开来的野心。

几乎是合并的同一年,席卷欧罗巴的混战便于神罗内部爆发且蔓延开来,天主教与新教的纠纷不过是幌子,相比于依赖联姻的兄长奥地利,普鲁士确信他更应该拥有权力和地盘。长达三十年的混战吞噬了德意志近半数的男性,每个意识体都伤痕累累地盯紧了即将到手的利益。遭受沉重打击的奥地利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是神罗的主导者,但这场战争造就了一位骑士的英勇传说中,尤其在意识体之间忽然俯冲而至的黑鹰被传得所向披靡。

传说终归是传说,所向披靡的骑士也会因为人口锐减在意识体身上的反应收到重创,以至于冲锋陷阵时跌落马背被战火吞没。昏厥前的记忆里只有火焰,连天的火焰,护体的盔甲在火焰里炙烤得通红,糊住喉咙的血腥混合皮肉焦糊的气味。

唤醒意识的脸颊两侧的清凉,一双纤细但并不柔嫩的双手浸润冷水抚摸过他烧伤的皮肤,而它们本身已经被寒意侵染得红肿了。守候床边的勃兰登堡明白意识体不会死亡,但普鲁士的苏醒还是让她如临大赦,温婉的笑意如清泉涓涓涌现。

连日的疲惫消磨了她平日款款的仪态,手臂吃力地抬起又不慎跌在普鲁士额前,失礼了哥哥,她布满血丝却仍旧晶亮的绯瞳如是道歉。浸过冷水的手指搭在眼帘令普鲁士大脑闪过火石电光,我并不介意,心里如是思索却迟迟没有开口。

尚且惨淡的医学知识无疑是对病患的再次折磨,御医用各类敷料涂抹在他满目疮痍的伤口,本能自我愈合的创口被反复刺激感染令普鲁士不胜其烦。处理谈判事宜之余勃兰登堡前来看望,普鲁士心系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妹妹问病情都称恢复很好。但勃兰登堡看望过一次后主治医师便换了人选,定期更换的洁净绷带取代了杂七杂八的敷料。

伤势初愈普鲁士便取代妹妹坐到谈判桌前,跟在他身旁的勃兰登堡只管记录和转述。勃兰登堡-普鲁士邦国还是德意志诸侯中的新秀,对面的意识体想起他寒光凛凛的剑锋总会收起轻佻客气许多。

愈合期脓水从燎疤火辣辣地渗出,无畏的骑士精神要求他对躯体的痛苦面不改色,而之前普鲁士已承受过无数的类似的伤痕。整洁且略微宽松的新军礼服传送到军营,普鲁士不必忍耐污物的感染和紧身处绷带对伤口的摩擦。每当炙热的痛感令头脑昏昏沉沉,幻象里浸润清凉敷贴于脸颊的双手总能攥紧他的灵魂,尽管纤细而缺乏他崇尚的力量。

普鲁士认为可有可无的东西在他的灵魂里生了根发了芽。

三十年战争结束后勃兰登堡不仅要恢复遍地狼藉的家园,普鲁士建设军队的迫切想法对她而言也是一副重担。普鲁士终日身处军营训练士兵成为绝对服从与绝对勇猛的杀戮机器,她不得不想方设法打消上司们对兄长的质疑。在众多德意志的兄弟姐妹间取得一席之地,是有抱负的诸侯国不宣而照的野心,而这份野心在普鲁士身上展现得锋芒毕露。

普鲁士强悍的能力令妹妹打心底钦佩,也成为谦和温顺的妹妹唯一的骄傲缘由。与她会面的诸侯国收敛了往日的冲撞,颇带恭敬意味地问候普鲁士妹妹的好。凌驾神罗皇位的奥地利兄长,额外给了她一个正视的眼神,因为她是普鲁士的妹妹。

普鲁士的妹妹,听到如此称呼时勃兰登堡洋溢着欢欣与兴奋,普鲁士是他的哥哥,现在还不够强大但总有一天会令德意志诸侯闻风丧胆的哥哥。

普鲁士的妹妹,听到腓特烈·威廉这般称呼她勃兰登堡有些诧异,我尊贵的陛下,您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勃兰登堡。跟兄长同样醉心于扩充版图的腓特烈·威廉没有在意勃兰登堡的建议,只吩咐她要照看好哥哥普鲁士的生活,还有为军队建设的供给务必安排到位。

普鲁士的威严与冷酷掌控着士兵,邦国的军队本是生锈的钝刀,经他磨砺得如同腰间佩剑那般犀利。“我的的妹妹,勃兰登堡,你只需要递一块擦拭的绢帕给我。”意气风发的兄长如是吩咐,勃兰登堡的生活便彻底被兄长所以为的一块绢帕填满——集备养活士兵们的财物粮食,平息宫廷针对陛下大兴军事的恶语中伤,协调各路势力的利益为兄长铺平道路。

独坐于寂静的宫室,勃兰登堡用烛焰烤融火漆,稠厚的火漆封住了文件的开口,无论里面是何复杂的讯息,印章加盖便掩埋在千篇一律的信封里。

架空的神罗再清闲三百个多孩子也不可能雨露均沾,只能出游途中随心所欲挑选几个施舍些父爱。比起养父用金色半透明的蛇形触腕揉乱发型扯歪领子,普鲁士更愿意驯服一匹烈马做为坐骑。千里迢迢到来迎接自己的只有面前的姑娘,神罗不由得扫兴地瘪瘪嘴。对于满腹乐子的神罗老爹扫兴只是暂时的,女儿愿意听幼时的故事让他相当乐意。

“今晚我要为你讲一百个故事,再唱两百支摇篮曲,我亲爱的…亲爱的……”一时卡壳的神罗探向勃兰登堡的触手打了个弯回来挠挠脑袋,随后转身朝随行的奥帝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

“我那么多女儿,这是哪个来着?”

“勃兰登堡,B-r-a-n-d-e-n-b-u-r-g,老爹。”奥帝一字一顿地回复道。

“噢噢噢,我记得你,骑士男孩的妹妹。”

此话出口勃兰登堡的神情微微沮丧,这让神罗有三百多根蛇形触挽也摸不着头脑,“这就奇怪了,我记得你喜欢他们叫你普鲁士的妹妹。没关系,无论你有什么烦恼,我亲爱的小公主,我都能用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美妙故事让你笑逐颜开。”

十七世纪尚未有专供孩子阅读的童话,神罗老爹的故事自然称不上美妙。离奇的情节夹杂着人类原始理念的投射,欲念与血腥的因素不时让勃兰登堡眉头一皱。但相比压抑且枯燥的批阅文献,浪漫而传奇的剧情还是为勃兰登堡的心灵留一抹浓墨重彩。

答应讲满一百个故事的神罗老爹,绘声绘色表演完十二个后便开始打哈欠敷衍。骑士,公主,城堡,恶龙,绕不开的四种元素,随便换个人名地名就算是另一个故事。神罗抚拍女儿的触腕逐渐蔫巴巴地垂落,但勃兰登堡不介意难得的亲情时光即将结束,她侧身躺入父亲用淡金触腕编织的摇篮。月光越过城堡的窗槛代替触腕安抚父亲与兄长心爱的小公主入睡,但勃兰登堡的绯眸全然被天幕里一轮明月占据。

美丽的月亮啊,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皎洁与柔和,为何人们说你的光芒源自太阳呢?

无法入睡的勃兰登堡脑海里翻涌着骑士恶龙城堡与公主的传说,恶龙掳掠到城堡里的公主大概就是像她此刻痴痴地仰望月亮,期待一位勇者挽救她脱离苦海。她们走出囚笼后的生活总是用幸福一词匆匆带过,而精彩纷呈的冒险与征服永远属于那些骑士。风吹来云遮蔽了月光,勃兰登堡擎高了手臂却没能阻止其从指尖溜走,黑夜里唯一的光源消失,阴影合拢在她莫名失落的面庞。

有什么可失落的呢,我拥有一位传奇故事里才能见到的骑士,我的哥哥普鲁士是如此英勇可靠,只要在他身旁我就无比安心。说服自己的尝试非但未能成功,勃兰登堡察觉到安心之中一幢巨大的古堡拔地而起,没有丛生的荆棘,没有坚硬的石墙,更没有骇人的恶龙,却足以隔阂已经让她心生憧憬的惊险与烂漫。

行空的天马在勃兰登堡心里播种了盔甲的种子,漫无边际的森林与波涛汹涌的海洋蓬勃生长,调配魔药的巫师跟会说话的青蛙碰杯,浑身硫磺味的龙鳞巨兽与拥有七彩羽翼的鸟儿们和声。古堡外面的世界远比幻想危机四伏,但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狂野生长,那就是它至少比层层堆叠的文书炫丽缤纷。

然而哥哥需要她处理这些文书。

并且哥哥认为她对目前的生活颇为满意。的确,没有什么需要她恐惧或担忧,普鲁士为她抵挡住所有腥风血雨,她的任务是跟在兄长身后亦步亦趋。

上帝赐予我烈焰与刀锋的考验与磨练,勃兰登堡公国是我经受住上帝锤炼的礼物。我的妹妹,她美丽,恭顺,谦和有礼,善解人意,甘心辅佐我征服德意志众诸侯。骑跨骏马审视军队的普鲁士目光凛冽,唯独掠过观望的勃兰登堡时流露难以察觉的柔情。上帝,是您派遣她来到我身边,我珍爱她如同珍爱陪伴我出生入死的利剑。

普鲁士手持他珍爱的利剑,用绢帕把金属剑鞘擦拭得光可照人,同样珍爱的妹妹坐于身侧说着今日阅兵的场面。真实战场的血腥残酷普鲁士从未向妹妹描述,只要勃兰登堡知道兄长有一支足以保护她的军队足矣。谈话间勃兰登堡的绯眸痴迷地注视着他手里的佩剑,普鲁士毫不犹豫地停止擦拭递给妹妹——单就外观没什么好欣赏的,普鲁士的东西不跟精美挂钩,他追求的是实用。

勃兰登堡从单调简约的剑鞘里,抽出了嗜过无数喉头血的剑刃。凛凛寒光划破了脑海里古堡的壁障,仿佛翻开一本传记的扉页,内容不似层叠的文书枯燥。

“合上,勃兰登堡,它会划伤你。”

普鲁士摁住了她的手背,她似乎是恍惚间僵住不肯松手,但兄长的力道如此强势,最终她不得不合上了锋利的剑刃。

普鲁士满意又放心地把佩剑收回腰间,嘱咐勃兰登堡该去休憩为明日返回宫殿的行程作好准备。光鲜亮丽的阅兵仪式后是残酷的搏杀训练,这里不再适合他温顺的妹妹了。

数十年的时光对于永生的意识体来说转瞬即逝,数十年里的数十个生日勃兰登堡收到了许多礼物。颜色愈发漂亮和丰富的火漆,熏染芳香印染花纹的信笺纸,能让她仪态更加端庄的紧身衣裙,她统统有礼数地微笑着接受。尤其是腓特烈三世亲手为她佩戴的紫水晶项链,据说是普鲁士难得中意的款式。

一条紧身衣裙再搭配一条项链已经无所谓了,处理文书之余勃兰登堡拥有了她的秘密。高耸的殿堂为她提供了模仿冒险的绝佳环境,悄无声息沿墙壁攀缘进窗口,或者干脆从楼梯扶手飞速滑翔而下。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单纯的寻找乐趣,坐在栏杆双腿悬空,勃兰登堡俯瞰着宫室的森严,想到她为未来做出的抉择不禁心潮澎湃,与澎湃一并而来的是微苦的叹息。

空旷的走廊里时常传来古怪的碰撞声,受惊的侍从们循声找去,只能见到优雅的意识体殿下伫立于此,对他们的惊奇报以疑惑。直到侍从们受命散去,勃兰登堡才松了口气摸出她藏在背后的绳索,娴熟地在三层栏杆系了个锁扣一路滑落至楼底。

攀缘宫殿的惊险游戏并不是娴熟就能保障万无一失,尤其是有紧身衣裙束缚动作的情况。普鲁士与军官们商谈着即将爆发的王位继承战争走进殿堂,忽听一声令他心脏骤停的呐喊,来不及思索俯冲而来张开手臂。从高处坠落的勃兰登堡跌进兄长的怀抱,安然无恙却拉伤了兄长左臂的韧带。

伤情破坏了遵循规制的普鲁士的所有计划,但普鲁士并未因此对妹妹产生任何愠怒。妹妹说听到兄长的声音快步跑到栏杆前想俯看,宽大的裙摆绊倒了脚步使她失去重心栽倒下来,最后是无比愧疚的道歉。无需在意,普鲁士抚摸了妹妹的后脑勺,金色的缎带点缀着她红白交错的发丝,是他为勃兰登堡选择的装饰。

“勃兰登堡,你最近对马匹很感兴趣,负责驯养战马的人员说你经常去视察。”

“是的哥哥,我想为你选一匹新的骏马。”普鲁士一时不知为何勃兰登堡的绯眸躲闪着他,或许是因为私下准备的礼物被发觉吧。

“感谢你的心意,勃兰登堡。但为了你的安全,不要再接触这些野性未训的烈马了。”

“是。”勃兰登堡像往常一样顺从地应答。

“很好,勃兰登堡。”普鲁士满意且放心地递出右手,“现在拿来地图,我要跟军官们分析双方的备战情况。随后,你代我去询问上司的意见。”

腓特烈公爵的意见是支持领导神罗的奥帝向法宣战,借此他换取了一个国王的称号。勃兰登堡是霍亨索伦家族安家立命之地,在哥尼斯堡加冕的腓特烈一世却称为普鲁士国王。为避免主导神罗的奥帝感到权威被挑战,用神罗家族之外的普鲁士的名义登上王位,更稳妥也更容易被哈布斯堡承认。

于是勃兰登堡-普鲁士更名为普鲁士王国,国王举行加盟仪式的那日,一向作息极其规律的普鲁士久久无法安眠。神情柔和的勃兰登堡似是等待陪同哥哥入睡,坐在露台静观普鲁士对月握紧佩剑手柄矗立。

想必妹妹心里与他同样兴奋且狂热,能让普鲁士如此重视的绝不是一个虚名。拥有国王的头衔就意味着在荣誉体系里拥有更高的争霸权利,奥帝尚且主导着整个神罗无人敢言此话,但此刻深夜的露台只有兄妹两人,普鲁士仍旧望向与高远苍穹相接的地平线,勃兰登堡却清晰地得知兄长此话是对她来说的:“我会取代奥地利统一德意志,并且这一天不会遥远。”

当兄长只是神罗家族外的一个不起眼的公国时,勃兰登堡便读懂了他潜藏于蓝紫眸子的雄心壮志,如今普鲁士彻底呐喊出来他的抱负。当然,只是他的。

现在兄长炯炯的目光伴随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亲爱的勃兰登堡,虽然你不再拥有意识体身份,但请继续追随我征服德意志。我在此向上帝发誓,我将会让兄长成为你的骄傲。”

“我已经为您而骄傲了,哥哥,一直为您而骄傲。”她垂眸摇了摇头,“但哥哥你不知道,我不在乎选帝侯或者国王的头衔,我对于现在的生活早已丧失兴趣。”

从容不迫地起身,走近,侧依栏杆,勃兰登堡一成不变的柔和面容,宛如水晶屏障破碎崩塌,积蓄已久的期盼与憧憬奔涌而出。绯瞳始终将普鲁士俊逸的身姿纳入,仿佛这是她对心爱的兄长的最后一眼。

“我不会责怪任何人,因为我从来没有对你们说过我想要什么。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我究竟想要什么吧,哥哥。”

束腰的上衣与宽大的裙摆骤然撕裂,隐藏其下的军装与轻型盔甲重见天日,金属折射着闪耀的银光刺入普鲁士的瞳仁。勃兰登堡的腰间别有一把与他同样简约的佩剑,金色缎带束扎的红白长发被利落的短发取代,马术靴的皮革包裹至膝盖下缘,他面前的已然是一位传说里走出来的骑士。

“我原谅你,请也原谅我,哥哥。”

骑士女孩蹬踏马术靴迅捷地跃过宫殿顶端露台的栏杆,顺着一根早就捆扎好的绳索流畅地滑落至地面,就像那些救走公主潇洒离去的勇者。未来得及揽抱住她的普鲁士,眼见温顺的妹妹跨上烈马,挥鞭纵身奔驰向苍穹与原野交接的地平线,与皎洁的月光彻底融为一体,化作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童话。

从来都看重实际的普鲁士没有追逐,寻找战马召集卫兵的时间足够勃兰登堡冲出城门,融入人海后乔装打扮的女孩是极难查找到的。普鲁士绝不会让珍爱的妹妹像通缉犯一样出现在大街小巷的布告,当下的决定使他在此后十余年未见得朝夕相处的亲人,但十余年的亲人缺失的孤独与繁忙事务的琐碎从未让他后悔这个决定。

孤独是勃兰登堡请求他所原谅的,那勃兰登堡原谅了他的什么?清冷的月光如水倾泻而来,权且浇灭普鲁士如纵火燃烧一切的勃勃野心,刹那间他意识到所谓统一德意志的雄心壮志仅仅属于他。此时在露台矗立着的意识体有多么傲慢且自以为是,竟误以为他的理想能将爱他的人变成为他服务的附属品。

普鲁士捧起那把阻止妹妹抽出的佩剑,他像珍爱这把陪伴他出生入死的佩剑一样珍爱他唯一的亲人,但他忽略了勃兰登堡是活生生的人,没有谁能让她听凭摆布,就连她钦佩仰慕的哥哥也不能。相遇前勃兰登堡已做为意识体许久了,她清楚战争的恐怖与血腥,或许她抽出那把佩剑时,只是想从普鲁士那里获得选择的权力,但她的选择被兄长生硬地否决掉了。

这就是你秘密练习攀爬驯服烈马,之后突然离开的原因吗,你知道我会想把你留在身边保护,而扼杀掉你的探险梦。

对于心高气傲的意识体而言,倾心追随的人忽而离去是不小打击,尤其是从相遇便倍受勃兰登堡钦佩的普鲁士。当她抽出佩剑时我仍然有机会……紧攥于掌心的金色缎带随夜风飘摇,如同惊诧过后滋生的悔恨与愧疚。

亲爱的勃兰登堡,你对兄长的爱让你忍受了近百年被忽略和被束缚。普鲁士想攥住脑海里那双纤细的手,但就连它也缓缓抽离。或许青草生长大雪飘扬的时光流逝里,随着马蹄声起马蹄声落,她渴望自由的灵魂早已脱缰,如今不过是身躯追随而去。

温顺的女孩最终离开了兄长的傲慢,离开了层层堆叠枯燥的文书,离开了勾心斗角的权力纷争,离开了把内脏挤压变形的鲸鱼骨上衣,奔驰向她期待已久色彩斑斓的探险生涯,尽管这要比宫廷生活危险残酷得多。再次见面时勃兰登堡熠熠生辉的绯红眸子,证明了她未曾后悔为灵魂驰骋所做的抉择。性情谦和的她依旧为普鲁士王国的战绩,为创造辉煌战绩的兄长而骄傲,但她多了更多值得骄傲的东西,为她摸爬滚打练就的本领,也为她无拘无束敢于挑战的灵魂。

她的依旧保有温婉淑静的善意,但并不妨碍勃兰登堡蜕变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就像现实世界没有传说里的奇珍异兽巫蛊魔法,但她骑跨骏马驰骋于辽阔狂野的莽原,于人山人海里留下自我的足迹,同样是她于心驰神往的自由的对白。

“这就是我迄今为止最为满意的童话,一个女孩成为探险骑士的故事。”清洗完树莓的勃兰登堡用餐巾擦净双手,轻声合起脑海里翻到尾页的传记,那双曾经冻得红肿为兄长抚愈燎疤的手,如今布满了马鞭剑柄留下的厚茧。“哥哥从来没有挽留我住宿,也很少向你们提起我,大概是担心打扰我的生活吧。”

看向厨房里辅助沙调制烤肉酱的普鲁士,双手托腮的勃兰登堡翘起嘴角嫣然一笑。我很高兴哥哥能做出改变,从他没有像通缉逃犯般把我的画像贴满大街小巷,我就知道他已经为过去的傲慢忏悔并且改变了自己,这就是我自始至终都非常信任的哥哥。

当然我也很高兴哥哥的改变为他赢得了恋人,像我一样爱慕他的沙/皇/俄/国。对于自幼遭受虐待和排挤的意识体,尊重无可或缺也是极其重要的加分项,大概你是沙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没有将他当做玩物的意识体,所以你才有幸成为他唯一的,永远在乎的恋人吧。

“小东德,情意的领域从来没有谁应该成为谁的附属品,即使是你深爱到骨子的人。”勃兰登堡灵动的眼眸朝东德眨巴几下,随后飘向忙碌着搅拌炖肉的苏。

“勃兰登堡前辈,我明白您的心意。”东德试图揩去脸颊的红晕却留下一抹树莓果汁的艳红,“我与老师有时候是过于惶恐…但我想老师,一定希望我能放宽心平视他吧……”

“没错,孩子,如果苏/维/埃先生一会为你摆好座椅,谢谢老师,就心安理得地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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